李文俊,1930年出生在上海,曾任《世界文学》主编、中国翻译家协会副会长兼文学翻译艺术委员会主任,现为中国社会科学院荣誉学部委员。2011年,中国翻译协会授予他“翻译文化终身成就奖”。著有《美国文学简史》(合作)、《妇女画廊》、《纵浪大化集》、《寻找与寻见》等,译有美英文学作品多种等。
“汤里别忘了放洋葱!”83岁的翻译家李文俊对着厨房喊道。家里的菜,都是他骑车刚从菜市场买来的。因为白内障的困扰,从今年开始,李文俊几乎不再搞翻译了,登门请他译书的好事,也都被他推掉了。整日和夫人、儿子相伴,收拾自己几十年淘来的几百件“假古董”,老人的晚年生活过得平静又有品位。
加拿大作家爱丽丝·门罗最近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,作为门罗作品《逃离》国内唯一中译本的翻译者,李文俊的生活也因此多了几缕幸福的波澜。家里的电话铃声响得比从前多了,外界对他的关注也比往日多了。可是,李文俊早已看淡了这一切。毕竟,干了半个多世纪的翻译,他的名字早已和那些文学大家联系在一起了。
门罗没能让他“发达”
“翻译《逃离》没用太多的时间,也就三四个月。”李文俊悠然回忆起2008年翻译《逃离》的情景。那是一次愉快的经历,因为门罗讲故事的形式和内容都是他能理解的。李文俊曾先后三次走访加拿大,还曾深入到当地的穷乡僻壤,恰好门罗的语言是那种小城镇居民和乡下人的风格,由他翻译自然顺利。
不过,这部作品留给他的感觉,李文俊至今仍割舍不掉。他认为,门罗写的都是母女之间、夫妻之间种种苦痛的事情。“看起来她写的时候轻轻松松,但是我念了以后,再琢磨琢磨,还是觉得挺痛苦的。”
如今,门罗得了诺贝尔文学奖,有人以为李文俊也跟着发达了,可他自己却笑着说,当时和出版社的合同没签好,稿酬是一次买断的,只拿了18000元。不过,这个价格已经比他平时拿到的翻译稿酬高出不少,当时他甚至觉得自己很受抬举了。现在,因为门罗获奖的缘故,《逃离》一下子成了畅销书,李文俊从报上得知这本书要加印40万册,才有些后悔了,“我这个人书呆子气重,对于签合同什么的,我并不懂得。”
其实,当初想要翻译门罗作品的不止他一人。李文俊听说,有出版社拿到了门罗的作品版权,几年也没能译出来,“我也搞不懂,怎么会几年都翻译不出来,也不是太困难的东西,这些年轻人一定是在做更有甜头的事情。”李文俊说,他不大理解现在的年轻人,自己年轻的时候可没有什么野心。
福克纳险些要了他命
相比于和门罗的相遇,翻译美国著名作家福克纳的经历,对李文俊来说真是有些五味杂陈了。
“文革”结束后不久,正在中国社科院外国文学研究所的李文俊,参与了英美文学组的部分工作,这使他有机会深入接触了美国作家海明威和福克纳。当时有出版社邀请他翻译海明威的《丧钟为谁而鸣》,谁知在他翻译了几万字之后,出版社收到了其他人的译稿,“我也不想跟人家为难,就不搞海明威了。”无功而返的李文俊,开始着手翻译福克纳。
李文俊先后翻译了福克纳的《喧哗与骚动》、《我弥留之际》、《去吧,摩西》、《押沙龙,押沙龙!》4部作品,屈指算来,他翻译过的与福克纳有关的译著足有百万字。1980年,在翻译《喧哗与骚动》的过程中,李文俊曾写信请教老前辈钱钟书,钱钟书回信说,福克纳的东西很烦闷,不过虽然烦闷也有它存在的理由,翻译恐怕吃力不讨好,他对李文俊的勇气和耐心表示赞赏。
1995年,李文俊开始翻译《押沙龙,押沙龙!》,他的夫人张佩芬是著名德语翻译家,见证了这本名著的艰难翻译过程:“除了吃饭,他一天都不会从屋里走出来,一天翻译一句话或者几句话的时候常有。”李文俊说,福克纳写作的特点,是他会一句话写到一半,当中插入大段东西,过了几十页之后,又重新出现后面那半句话。在自己的翻译中,他准确地把握了这个特点。“如果不对作家有深入的研究,就只能乱译或者只好猜想了。”李文俊说。
在李文俊眼中,福克纳的作品中散发着人道主义和人文关怀,他那孤独礁石般不理会潮流的特质,令自己敬畏不已。不过,经过三年的翻译,“押沙龙”把李文俊彻底累垮了。就在译完这本书后的一天下午,他突发心肌梗塞,是夫人和医生把他救了回来。
海明威的阳刚他最懂
走过六十多年的翻译生涯,李文俊没有料到,随着时间的推移,自己的翻译成就越来越受重视,有不少研究文章对他的翻译之作进行论述。2011年,他翻译了海明威的名作《老人与海》,前段时间,有好事者拿他的译本和张爱玲的译本进行了一番比较,这件事一度还成了微博中的热点话题。
无论外人怎样评论,李文俊对自己的译作很是自信:“张爱玲、余光中翻译的《老人与海》的老人打鱼,还是文绉绉地讲。”比如,余光中译的是“捉鱼”,而他译作“打鱼”。李文俊觉得,翻成“捉鱼”,就好像抓了一条小鲫鱼似的。
至于和张爱玲的比较,他觉得自己的译本更加阳刚。“其实张爱玲只会那种语言,在大宅子里,客堂的最深处,那些老寡妇,嫁不出去的老姑娘,讲那些不愉快的、苦命的生活,姑嫂、婆媳斗嘴的语言,海明威不是用这种语言。”李文俊说,张爱玲自己也曾自嘲地说,她是带着白手套翻译《老人与海》。“比如黑人讲话,我就采用我们生活中一些所谓比较土的人的话来表达。”李文俊说,干活的时候当然是干活的语言,而不是书生在旁边看着的语言。
“搞翻译就好像以前演小丑的人,在主人后面装模作样,主人在前面很威武的样子,你要学他,又得知道自己是在学。”李文俊说,忠实原著,保持原作的特色,是他翻译几十载从来不会忘记的一个原则。本报记者 贾同军摄